文:刘佳富
进入深秋,难得的晴好天气,一家人赶着挖红薯,妈妈说,霜降节气之前挖的,更好保存。
红薯,在我的家乡湘东丘陵地带,是一种“烂贱”植物,极易种植的。随便把红薯苗往哪里一扔,只要有泥巴、阳光和雨露,它就顺着风儿匍匐生长,一不要浇肥,二不要打药,而且蔓延发蔸很快,一不小心就爬成了绿茵茵的一大片。
当然要想红薯有个好收成,如何栽种还是有点技巧的。种红薯一般选择山脚向阳的斜坡上,或者房前屋后空余的砂土里,不要水量充足、湿性太重的土壤。爸爸一般打好沟,堆好垄,把牛粪和稻草铺在沟底,然后选择尺把长的红薯苗,一根根地放进土沟里,叶面朝上,尽量让薯苗舒展身段来。我拿着小锄头帮爸爸培好薯苗上的土,压实,舀上一小瓢水,基本上就大功告成。
红薯生长最快的应是夏秋之际,成片的薯藤异常茂盛,微风吹过,仿佛一层层的碧波漫卷过去,又如一缎绿纱般熨贴。我和小伙伴们呼朋唤友,纷纷到红薯地里打跟斗、捉迷藏,那里成了我们快乐的天堂,常玩一种“饭坨里滚岭”的游戏。选择一块有坡度的红薯地,小伙伴们一排站定,然后躬身弯腰如刺猬成团样,一声令下,呼啦啦朝下方直滚而去,看谁滚得直、滚得远、滚得快。第一个抵达终点的小勇士还会来几段“哪吒闹海”或孙悟空翻跟头,然后得胜归朝再来一滚,直把一块好端端的红薯地弄得东倒西歪,就像野猪拱过一般。“咦,怎么这白褂子成了花花绿绿的?”回家的时候,身上妈妈为我开学新买的白色“的确良”衬衫沾满了薯藤浆,到小溪流里面反复漂洗,怎么也洗不掉。突然,小溪里面穿出一条蝮蛇,吐出长长的信子向我们游过来,吓得小伙伴们一片惊叫,纷纷作鸟兽散。我拿着那件怎么也洗不白的“的确良”回到家,然后脑壳上少不了挨几下“叽咕咋哩”。有时候妈妈叫我们去翻红薯藤,大概是把太过茂密的藤蔓掀开,把那些伏在地里的“胡须”扯起,一整根藤翻转来,有利于空气流通和后期红薯的生长。我们一偷懒,也呼朋引伴打几个滚,整片红薯地仿佛被翻过一样,以此蒙混过关。
挖红薯也是一个技术活,要选用宽和长一点的锄头,最好是三齿钯。先割掉红薯藤,一把一把扎起来晒干,作为冬季猪潲的主要食材。趴开上层和周边已松动的泥土,“哦呵”用力一锄,一定要挖到底,不然就会挖到红薯,让它拦腰截断、身首异处。接着攒劲一抠,整个一串儿的红薯就露出真容,个头有大有小,就像多胞胎一样惹人喜爱。爸爸磕掉红薯上面的泥沙,齐刷刷摆进竹箩里面,兴高采烈地担回家,然后藏进地窖,等待随时加工。
加工红薯一定要等打了白头霜的日子,这时早晚温差大,天气干燥晴朗。我和姐姐、弟弟将头天晚上已洗净晾干的红薯统统搬到堂屋里,然后将长长的红薯木刨子摆正,固定在椅凳上,一家老小就开始刨红薯比赛。刨红薯一般分两种,一种刨成块,一种刨成丝。刨成块的很简单,只要用单个的红薯快速地在刨子上搓动,很快一只红薯就刨完了。刨红薯丝要麻烦点,工具也复杂些,有个固定轨道移动的木盒子和盖子,将大小红薯都倒进木盒子,摁住盖子,用力反复上下移动,随着“哗哗”木盒子移动的声音,白花花的红薯丝就从刨子底下掉进箩筐里,不一会儿堆满了箩,而我们姐弟也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。
红薯片、丝刨好了,妈妈用大锅文火蒸熟,然后晾在干净的晒垫上,到傍晚夕阳西下时收回。红薯丝只需像抛秧样均匀洒在晒垫上,红薯片就要一片片去摆,不能重叠和挤堆,不然会晒不彻底。姐姐喜欢把红薯片摆成心形,弟弟就粗心大意往往把自己摆进了晒垫中央,只得跳将出来,一不小心还扭了脚哟哟直叫。这时,妈妈像变魔法样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煮红薯,手捏上去,软软的富有弹性。撕开薄如油纸的薯皮,酥黄的薯肉散发着浓香,轻轻一咬,一股从口入心的甜意让人无比舒畅。特别是那碗煮完红薯后的糖水,黏黏稠稠,如蜂蜜般经过味蕾,格外沁甜,喝后口齿留香,一扫天未亮就起来刨红薯的疲惫。
到了腊月,妈妈就开始用后山捡的茶籽榨的茶油炸红薯片了。炸后的薯片澄光溢油,薯香扑鼻,让人垂涎欲滴。条件好的年份,妈妈还在薯片里面撒点白糖,这样更加甜香可口。到了正月,妈妈端出冻米糖、红薯片、炒米等旱茶,客人来了一尝,都夸我家的旱茶好吃,妈妈的小惬意也在这样的恭维中得到了满足。红薯丝、红薯饭、红薯片、红薯糕、红薯粑粑、红薯粉、红薯糖……那个离零食很远的年代,大
人们用这些花样繁多的“如薯家珍”喂养了总也吃不饱的我们。如今,大鱼大肉吃得过饱的人们,又回过头去,想找回一颗红薯最朴素的滋养。
年逾七十的爸爸在小区后山的山坡上种了一小块红薯,而岳母娘在乡下的红薯地更是收成可观。今天背了一袋红薯回来,想寻回刨红薯丝的记忆,在老家遍地找当初的“红薯刨里”,却来来回回遍寻不着。或许,比红薯更能滋养我们的,恰恰就是这如薯家珍的美好记忆罢!
(作者系长沙浏阳市关口街道党工委副书记、政协联络工作负责人、工会联合会主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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