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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朱婵娟

每个有老小的家大多乱得像狗窝。不，比狗窝还乱，至少狗往窝里叼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种类。我曾一屁股坐烂过某个玩具车的遥控装置，因为那家伙就妥妥的摆在沙发上一堆杂物里。晚上做梦总是梦见屋里起火，因为母上大人总喜欢把亲戚们送来的桶装植物油堆到我卧室里。还有床底下，如果我不幸把一支唇膏滚落床下，必是立即遁形，因为床底下的铁锅、纸盒、塑料袋，齐心协力给它做了掩护……相信每一个抓狂的现代女性，家里都有一位喜欢收纸盒子、旧报纸、塑料袋子的老母亲，或者一位喜欢在墙壁上、衣柜上打钉子挂账本、电话簿的老父亲，并与之爆发不懈的斗争，最终无可奈何，无视这一切。

可家里已经挪不动脚了，老大人们积攒的宝贝都不敢动，只有动我和老虫的旧书了。老虫是我儿子，13岁的初中生。我花一天时间整理出了两麻袋旧书，有些免不了曾是老虫童年的心肝宝贝，眼看马上要一起运往废品站。他扑闪着三百度近视的小眼睛弱弱说：“可不可以摆个地摊把它们卖给那些需要的人。”为了促成这一计划，他还贡献出了曾在学校门口沙里淘金选出的十几张奥特曼卡片，说是用这个绝对促销。我被他的满腔诚意打动了，其实打动我的还是人民币，两麻袋书在书店买回的价格绝对在千元以上，可废品店回收是五毛钱一斤，大概能卖个70块钱已是老板大气。

摆地摊就这么定了，我和少年老虫开始了摆地摊生涯。暑假炎热的夜晚，我从老母亲收藏的宝贝中翻出一只大麻袋，剪开就是一块硕大的防水油布。我提着这块“地摊布”，老虫则用家里买菜的那个不锈钢篓子拖着一篓书，迎着仲夏夜的闹市奔去。篓子缝隙大，在路上一颠簸就有书漏出来，老虫一边回头捡，一边趔趔趄趄拖着走，累得满头大汗。

我们事先商议先在小区摆一晚，根据生意好坏来判断是否要调整场地。首先四处侦查了一番，发现超市门前的前坪是人流最密集点，那里有跳广场舞的老太太，骑单车、溜滑板的少年儿童，散步乘凉的家庭主妇……就是这里了！我们选在超市大门左侧一块空地上摊开了油布。我捡出书一本本平铺在油布上，老虫则摆卡片。书和卡片都还没摆完，香味就已招来了蜜蜂。一会儿的功夫，就不知从哪围拢来一波小孩，他们拥挤着蹲在地摊边，不停地翻看着老虫已经摆好的卡片，还有些正在摆着的，他们就凑到老虫手里去看，对卡片中的人物、“等级”品头评足，嘴里“很懂行”的说着“这是铂金卡，这个是绝版的……”边看边评边挑好生娴熟，还有的扬言说：“这个我家里有好几张”，“这个我拍卡赢过一张”“这张是最帅的迪迦奥特曼”……有人询价，老虫定价是5元一张。我有点吃惊，“一张卡片这么贵！”老虫说：“我可是亏本促销啊，这些都是买了10包卡才淘到的一张好卡。”卡片2元钱一包，算起来这张卡花了20元才淘回来的。如此算来老虫的确不是奸商，妥妥的亏本大甩卖。

有个小男孩蹲在地摊边爱惜的捧着那张看中的卡，两眼目不转睛，老虫正侧着头面带得意的微笑和他介绍这张卡有多牛。等我把书都摆完了，还没有人过来看书，而十几张卡片基本已经被小顾客们挨个翻看了个遍。估计是价格没谈成，那个小男孩恋恋不舍的走了，走的时候还舍不得放下，老虫几乎用了点力气才从他的小手指间把卡扯回来。走了几步又回来说：“我去找我妈妈要钱过来买。”然后才撒开腿跑走了。我不平的说：“为啥我摆的书就还没人看，你的卡这么受欢迎，难怪你要用它来促销。”老虫故作老成的说：“这个你不懂啦，想想你们女生对漂亮衣服的喜爱程度你就明白了。”我偷偷笑了，奥特曼，小男孩眼里的帅。果然，很快就有小男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钱，皱巴巴的块票从口袋里掏出来，一把放到老虫手里，取了卡片欢快的跑走了。转眼的功夫就做成了两单生意，销售额10元。

但接下来就风平浪静了，难道男性顾客的心理就是这样：想买当即千方百计买下，不买干脆利落不再留恋。接下来的顾客们都证明我想错了。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到摊前，明亮的眼睛透着狡黠，他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凑到老虫跟前给他看。老虫的眼睛亮起来，嘴角露出欣赏和专注的微笑。“这个卡是立体的，你看这个艾斯从不同角度看效果完全不一样。”小男孩一面展示，一面滔滔不绝的介绍。老虫正准备伸手去拿，不料那小孩笑嘻嘻的收回去了，“拿我的和你换吧。”被吊足了胃口的老虫主动说出了小男孩的心愿。小男孩立即从地摊上抽出了那张他看中了好久的卡，“那我要这张！”，“成交！”老虫得到那张换来的卡如获至宝，小男孩得偿所愿满足而归。不知这消息从哪里飞出去的，一些没筹到钱的小男孩依葫芦画瓢，纷纷拿出家里收藏的宝藏卡前来换，这一举措虽然没有赚到钱但无疑为他们的父母省了钱。换到后来那些卡都成了老虫的心头好，也就抵死不肯再拿出来卖了。

小区的生意出乎意料的热闹，可热闹不等于红火。围观、换卡的多，卖出的不多。我们总结了一下，摊主老虫对卡片的迷恋是导致销售泡汤的重要因素。迫于威逼利诱，老虫只有再次忍痛割爱甩出自己儿童时期的几具奥特曼玩偶、一个轨道玩具、一盒拼装积木作为弥补。我则决定拿出当年学生会宣传干事的本领，为本次销售营造噱头。一番策划后，我取来图画纸制作了简易招牌，用水粉笔写下“勤工俭学，好书贱卖”几个美术字以及硕大的明码标价5元/本。那些正版书当年的买价都是这卖价的五六倍，老虫又心疼了好一阵子。

书的销路终于打开了。住在小区里的同事、朋友们，纷纷前来捧场，旧书基本只看过一两遍，八九成新，买给上小学的孩子看挺实用。而我倒有点不好意思收钱了，毕竟从没做过生意，又都是同事朋友的，就这看过的旧书，还收人家几块钱，多不好意思。这时老虫却比我立场坚定许多，不仅豪不手软的收钱，我说给个友情折扣，他还坚持必须买到5本以上才行，结果朋友把一套十本全买走了。这厮不知何时也学到了奸诈！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，老虫还是斗不过成年人的。

那晚适逢老母亲一起下来乘凉，就坐在小区的长椅上，顺便帮他看一下摊。一名抱孩子的少妇也坐了过来，和母亲攀谈起来。她的另一个大孩子则在地摊上看书，对奥特曼玩偶和轨道玩具都爱不释手。看到快收摊了，少妇准备离开，拗不过儿子的痴迷，决定给他买本书。于是向老虫询价，老虫见聊了这么久以为是母亲先前的朋友，就爽快地说：“5元，友情折就4元吧。”少妇付了钱，小男孩一手得了书，另一手拿着奥特曼玩偶却怎么也不肯放下，之前抱在怀里的那个小的又抱着轨道玩具跑走了。少妇眼珠子转了转说：“你看弟弟这么喜欢你这个玩具，你就便宜点卖给他吧。”老虫平时最喜欢呆萌的小婴孩，对童年无比怀旧，这话果然打动了他。“好吧，那就15块钱吧。”顾客补了11块钱给老虫，“和书一起一共15块钱哦”。老虫呆住了，但顾忌到老母亲的“朋友颜面”，也就打落牙齿肚里吞了。没成想，临走时该顾客还顺走了一只奥特曼玩偶，笑嘻嘻地说道：“都买这么多了再送一个奥特曼吧。”老虫压抑着不知道如何拒绝，但终于急了，无比懊恼又无处发泄。不管还有小顾客在看书，忙将书一把夺过来就收摊，一边收一边带着哭腔说：“不卖了，不卖了，本来就很便宜了！”拖着篓子气冲冲的回家了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后来他才知道这位顾客是位个体老板，之前我们也并不认识她。商人的精明在此可见一斑，成年人的狡猾，少年老虫终究斗不过。

那次之后，老虫摆摊就有些懒散了，为了鼓励其积极性，免将这堆旧书拖去废品店之苦，我想出了目标激励。“嘿，卖书的钱你可以提成百分之七十用来买你喜欢的东西。”这招很有用，老虫早早就在淘宝上选中了一款奥特曼手办（没错，还是奥特曼），标价160元，还不打折，限时发货的那种。然后，他又勤快的为这目标奋斗了。这期间经历了地摊被小屁孩不小心倒上大杯肥皂水，被小区超市老板以摆在其大门侧面妨碍生意为由驱赶……老虫均耐心沟通，辛勤补救。

就在销售额的百分之七十达到160元的时候，老虫还是偷懒不干了。他说：“太难了！做生意真不容易啊。”“当然不容易，我们都是超低贱卖，不用考虑成本的，正经的买卖不能亏本，还要包上其他开支，才算赚到钱，就更难了！”我笑嘻嘻的看着他，“手办你到手了，下学期你就挣个奖学金，买个手机给我吧。”老虫头上顿时冒出了黑线，少年的压力也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