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北京冬奥会期间,如果一阵北风刮过,它会经过始建于1919年的首钢园里几座威严的冷却塔,在2019年10月建成的首钢大跳台打一个转,汇入雪板扰动的气流,跟随年轻的身影一起冲上天空。
一阵风,吹过一百年的时间。
1919年,内忧外患,中华民族寻求实业救国,一座炼铁厂诞生于北京石景山。命途多舛,工厂历经了军阀战乱,甚至一度被日军侵占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1958年,工厂改名为“石景山钢铁公司”,8年后,改称首都钢铁公司,成为如今人们认知中的“首钢”。
在今天的首钢园,大跳台正对的观众坐席下方,有一个通向混合采访区的小小下坡。在这段坡上,有大概五到六米的距离,在冬奥会比赛期间是世界各地摄影师的必争之地。大家艰难地在各自臂膀的空隙中举起镜头,因为镜头的那一端,是冬奥选手的腾空,与画在冷却塔上的会徽“冬梦”同框的定格。
这是每个摄影记者都无法拒绝的画面,这样的场景太过于非同寻常,以至于一位美国企业家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宣称:“这张照片让我很生气,我们也应该在滑雪场旁边建核反应堆。”
抛开一个远隔重洋的人分不清冷却塔与核反应堆的大惊小怪,这确实是人类历史上的头一笔——这是冬奥历史上第一座与工业遗产再利用直接结合的竞赛场馆。德国媒体在报道的时候赋予了这个场景一个相当“硬核”的名字:“这里正是最适合奥林匹克运动的地方,堪称‘工业迪士尼’。”
这是2021年12月28日拍摄的首钢滑雪大跳台。新华社记者 陶希夷 摄
或许对于西方人而言,大跳台加冷却塔,就是一种令人沉醉的蒸汽朋克的浪漫。但对于中国人而言,这更是百年风雨的历史见证——一个从站起来、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。这百年间,人世巨变,唯一不变的是中国人艰苦奋斗、永远向前的意志。
就在20多年前,如今被称为“最适合奥林匹克运动”的地方还是国际奥委会的疑虑所在。北京申办奥运会时,考察团队明确提出一条意见:“北京的西部有一个工厂,由此产生的环境问题会影响奥运会。”
考察团队或许并不清楚,这座工厂在历史的坐标上占据着什么位置。百年前,它的诞生寄托着仁人志士实业救国的理想,记录了这个民族为独立自主展开的不屈抗争;在新中国建设时期,它又承载了钢铁强国的期待,标记着共和国自立自强的坚定脚步。
钢铁市场最鼎盛时期,首钢的利税额度占到北京整座城市的四分之一。炼铁厂累计产铁达19795万吨,全国各地职工高峰时达到26万人。高炉里熔炼出来的铁水,映红过首钢人意气风发的面庞,也照亮过中国大工业时代的一段光辉岁月。
时移事易,在世纪之交,荣耀的城市支柱陷入了首都头号污染源的尴尬境地。不论是企业自身的发展,还是市民生活、城市品位的提升,都在催促“首钢老大哥”做出抉择。奥运,成了那一块决定性的砝码。
北京2022年冬奥会单板滑雪男子大跳台决赛在北京首钢滑雪大跳台举行。这是加拿大选手达西·夏普在比赛中(2月15日摄)。新华社记者 许畅 摄
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成功后,为了兑现绿色北京、绿色奥运的庄严承诺,首钢实施了史无前例的大搬迁,成为中国第一个由中心城市转移到沿海发展的钢铁企业。热火朝天的场面归于寂静,留下高炉、烟囱、管道与一片工业园区。
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到访曾经的钢铁“梦工厂”。褪色的荒凉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,摄影爱好者们在网络上分享攻略:如何通过各种小路溜进园区。
2016年春节前后,废置多年的十里钢城随着一大群人的到来被重新激活——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组织委员会正式入驻。
园区内部的筒仓被分割成六层,成为紧凑实用的办公楼。北京冬奥组委就搬到了这里。更深处的精煤车间与运煤车站则改建成被俗称为“四块冰”的国家队冰上运动训练基地。而在群明湖畔,一个巨大的跳台拔地而起,升入半空。这座新地标后来得名“雪飞天”。
大跳台是北京冬奥会唯一一个位于中心城区的雪上比赛场地,举办新潮项目单板滑雪与自由式滑雪大跳台的比赛。“雪飞天”之名源于其设计灵感——敦煌壁画中的“飞天”,建筑的曲线与丝带飞舞的形态格外契合。
2月15日,中国选手苏翊鸣在比赛中。新华社记者 李尕 摄
簇新的大跳台与背后的冷却塔,关系或许比二者的物理距离还要近。建设大跳台所用的4100吨钢铁,全部来自首钢自产钢材。百年钢铁工业的灵魂,在外形截然不同的建筑中流淌与新生。
“飞翔吧理想,就乘着那金色的翅膀。”
配着选手们飞越大跳台的图片,首钢滑雪大跳台总设计师张利在朋友圈打下这样一行文字。
年轻的身影,为“新生”打上了更为鲜明的注脚。
在全球目光的聚焦下,18岁的谷爱凌与当时未满18岁的苏翊鸣先后拿下自由式与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冠军。当斑驳的岁月与青春的面孔同时呈现在全球转播信号里,世界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工业园区,一个不一样的城市,一个不一样的中国。
这与那场轻灵浪漫的开幕式异曲同工。
如总导演张艺谋所说,2022年冬奥会开闭幕式跟2008年最大的不同,就是文化自信,这背后是国家实力和地位的提升,更是国人自信心的提升。
“中国式浪漫”的格局与胸怀,是无需彻底推倒重建,而是让冰火相济,让新老共生。
冬奥会后,“工业迪士尼”已经初步拥有不逊于迪士尼的热度。在周末,许多慕名前来的市民未能抢到预约名额,只能在首钢园外踟蹰。而在未来,作为世界首座永久性保留和使用的滑雪大跳台,这里会扮演更多的角色。
2月15日,挪威选手蒙斯·勒伊斯韦兰在比赛中。新华社记者 李尕 摄
据场馆主任宋世媛介绍,冬奥会后,首钢滑雪大跳台将承办国内外大跳台项目赛事,作为专业运动员和运动队训练场地。此外,大跳台在设计、建设之初就充分考虑到赛后利用,预留了出水口,将来不仅可以滑雪,还可以根据需要改造成滑水、滑草等更多项目的场地,也可以举办音乐会、演唱会等大型活动。
大跳台和它所在的首钢园区,无疑已经以“工业迪士尼”的符号,存在于人们的冬奥记忆中。而在更长的时间跨度里,作为“双奥之城”的一份独特遗产,它更将缓缓诉说这视觉冲击背后的时空深意。
未来吹过这里的风,将掠过滑手的衣角,撩起歌者的发丝,吹拂新一代国人自信而充满希望的面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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