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婶娘我的娘
孙学清
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,婶娘是对叔叔爱人的尊称。婶娘也是娘,但应该还是与亲身母亲亲身娘多多少少有所不同有所区别,而在我家里,婶娘确实是娘,因为我们管父亲是叫叔叔的,自然而然也称谓母亲叫婶娘了,其个中原因就不得而知了,曾听长辈们讲,好像有点带迷信的色彩,但是我们是不相信的。因此,很多年前,不知是在哪位兄长的提议下,我们均愿意将婶娘称谓改口叫娘或妈妈,只是没改几天,又都感觉叫起来甚是别扭,于是马上又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重新叫起婶娘来。但经过这么一折腾,反而我们感觉叫婶娘更加亲切更加自然,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及改变叫法了。
婶娘老了,在她步履蹒跚中,就可以明显发现,在她不久前主动要求我带她到医院看病,就容易联想到。要知道,在以往,婶娘是从来不麻烦别人也生怕麻烦别人的.包括自己的亲人甚至子孙。因经常操劳过度,加上年纪越来越年迈,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婶娘,以前也到医院住院治疗过,特别是近几年来,几乎每年都要到医院住个把星期上十天,但没有一次是她主动要求去的,不是亲人邻里发现告知,提醒我们婶娘生病急需住院了,就是为了她的平安健康,特别是渴望春节期间,一大家人回家团聚后,能顺顺利利欢度一个欢乐祥和的新春佳节,权当是帮婶娘降降血压疗疗身体提高抵抗能力,不必去太担心她的身体,于是在我们的强烈坚持下,总是在春节前夕,很不愿意的婶娘最后还是会去一趟医院的。即使住院了,婶娘也还是想尽量少麻烦我们,不是没住两天就要求出院,就是不愿意到我家去吃饭,除非是实在拗不过了,其实,医院到我家步行也不足十分钟路程,很是方便。即使吃完饭了,她又恨不得马上赶回医院,反正是始终不同意在我家住宿的,在我的记忆中,婶娘也几乎是没有在我家住上一夜的,我深知,她是担心耽误家里田里的农事,也担心自己的老年病影响我们晚辈,其实,我们又有谁会和敢嫌弃她呢,她的多虑更加加深了我的内疚与自责,而且随着婶娘越来越年迈体弱多病,这种想法也更加强烈,特别是在没有满足婶娘七十八十整岁时,想祝寿大办生日宴的愿望,让很认同厚养薄葬观念的我,更加深感遗憾和惭愧,正所谓忠孝难两全,作为一名公职人员,我的无奈幸好还是得到了婶娘的理解和谅解。
“万里悲秋常做客,百年多病独登台”。婶娘也由于身体的原因,是不愿意长时间坐车的,害怕也没有出过远门。筹备几年想带叔叔婶娘去长沙玩几天的计划,几经努力,终于在今年“十一”黄金周期间,以几个侄子均在长沙重新添置了房产,建议她去看看为由,才得以实现,因为婶娘是希望也想看到后辈们生活的好的。这次带着均年逾八十五高龄的叔叔婶娘们,不仅在长沙侄子和兄长家都转了一圈各歇了一晚,并顺便相继带她们到伟人故里韶山、花明楼及杨开慧故居、海底世界等地方玩了一趟,韶山、花明楼估计是婶娘一生中到的最远的地方了,身体键朗的叔叔却旅游了不少地方的,甚至宝岛台湾都去了。也许是精神支柱的支撑,或是心里愉悦的原因,游玩这么多地方,婶娘的精神状况一直是很好的,游玩的时候,婶娘还偶尔丢掉兄长们缠护的双手,嫌弃他们走路慢了。虽婶娘吃过降血压和晕车的药物,但她这么好的精神状态,还是让我们很是惊讶和出乎意料,也令我们很是欣慰和开心。于是二哥后来又高兴地爽快建议,我们出资要让大哥大嫂带叔叔婶娘们去北京旅游一趟,可惜遭到婶娘直接拒绝。“一曲家山两条心,荣耀斯是团圆里”。其实,以前也因担心婶娘的身体不宜远行,逢年过节遇长假,我们一大家都会回老家团聚陪伴她们的,也会借机带她们就近在湖南湖北周边景点景区玩一下,争取弥补或减少一点对婶娘感恩的亏欠。
“背后枕母床边卧,泪如河水日已斜”。曾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,每每想起婶娘不易的养育之恩,每每忆起婶娘苦难艰辛的生活,每每念起婶娘拒绝我们尽孝的无奈,甚感感恩不够尽孝不足的我,就会偷偷地流下亏欠而又无可奈何的泪水。一生很是辛苦和勤劳的婶娘,出生在兵荒马乱上世纪四十年代初,居住在当时还隶属于湖北嘉鱼的长江岸边一个小村庒,那时候陆路交通甚是不便,不仅道路狭窄,坑坑洼洼,晴天一身灰,雨天一身泥,而且又是十年九涝,水路也不安全,邻里乡亲家庭条件都好不到哪去,不象现在真是土地肥沃交通便利的鱼米水乡。再加上外婆先后生育了十来个子女,结果不是年幼夭折,就是少年意外身故,最后仅剩下舅舅和比舅舅小整十岁的婶娘两兄妹了。“屋漏偏逢天阴雨”,因孕育子女多,不仅外婆的身体难适宜下地干农活了,在婶娘只有几岁的时候,刚三十来岁的外公又突染重疾双目失明,正准备上学读书的婶娘,只好不得不放弃求学的想法,无奈地牵着外公外出讨生活。因交通不便和生活水平都不高,以前我们那农村生小孩是很少去医院的,都是请地方接生婆在家接生的。幸好外婆稔熟地继承了祖传的接生技艺,能在细心地帮人一个一个接生中,也会得到一点喜钱辛苦钱,勉勉强强贴补些家用,可惜,不知为何,婶娘是没有继承丁点外婆接生的衣钵。也许由于缺乏大人的帮带和指点,虽一生勤劳的婶娘,年轻时干农活,还是没有别人稔熟的,假如为了完成相同的任务劳动量,婶娘必须要比别人多流一些汗水多花一点时间多下一定功夫,不服输的婶娘自然而然要辛劳很多。我曾在读初二时下学了半年,在和婶娘一起劳作的过程中,虽然有时只是打打帮手,但其中的辛酸与辛苦是深有感受的。结婚后,挑起新家重担的同时,婶娘又不得不把家迁到外婆那里,继续兼顾起帮助照顾外公的重担。随着我们五兄弟相继出生,婶娘的家庭负担更重了,加之叔叔担任生产队长村民小组长多年,有时为了队里组里的工作,多多少少是会影响会耽误帮助婶娘干农活的,一些事情都压在婶娘一个人身上,特别是随着我们几兄弟的逐渐长大,婶娘早出晚归忙农活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,还要起早贪黑烧火做饭洗衣服,照顾一大家人的起居生活,但从来没有听见她一声怨言一句牢骚,从来没有见她厌烦的表情。前几年,在我们反复的强烈要求下,叔叔婶娘才勉勉强强同意放弃耕种了几十年的我家二十几亩责任田,不厌其烦地把菜地却越种越好。记得自己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下午,放学回家后,见婶娘正在田里赶农活,为了减轻婶娘的压力和负担,我和四哥突然起意,第一次学起做饭来,虽然最后把米饭煮的焦糊焦糊的,但当婶娘忙完农活拖着疲惫不堪身体回到家后,见此情景却非常高兴很是欣慰,这也坚定了我们后来继续帮忙烧火做饭的信心和决心,在婶娘的指点下,我们的厨艺也越来越好。记得那时候,为了赶农活挤时间,特别是夏天“双抢”插秧时节,还经常把饭菜挑到田间地头去吃的,婶娘和乡亲们虽苦再累也都舍不得休息。
婶娘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农村妇女,再平凡再普通再简单不过了,按常理讲,应该是没有什么值得可颂扬可叙写的,但我总有一股提笔要写的冲动,虽然以前也写过关于婶娘的金耳环、婶娘的菜园、婶娘的小店等相关文章。在我的印象里,婶娘与人为善的性格表现的尤为突出。在我的记忆里,是从来没有看到她与别人红过脸吵过架起过争执闹过不愉快的。不管自己是媳妇还是婆婆身份,婶娘总是把婆媳关系处理的很好的,而且邻里关系也非常融洽,我们给她捎的吃的东西,经常看到她挨家挨户送给邻里乡亲弱势对象。记得有次一哥嫂因小事吵架,见气得实在不行的媳妇舍不得骂自己,婶娘于是纵容媳妇要求骂她,让兄长很是难堪长记性。叔叔的脾气是急躁的,在平时的工作中,是难免有时候会得罪一些组民乡亲的,当叔叔每次与人闹矛盾起争执后,也生怕叔叔知道后牛脾气上来事态又扩大,婶娘总是事后偷偷去劝解去调和去赔不是,没有婶娘的顾大局识大体,没有婶娘平时的委曲求全迁就自己,我们这个家也不可能有这么温馨和谐的,很让人羡慕。前几年有次回乡,婶娘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,很神秘似的告诉我,倔强的叔叔与邻居因误会产生了矛盾,叔叔便将我家一处空地坪拦了起来,导致邻居开车进出极为不便,虽然多次劝说叔叔,仍然效果不佳,建议我也做做叔叔的思想工作,想想办法把围栏拆除,当然,我也顺利地亲自拆除了围栏。其实,婶娘的善良和大度也时刻影响着我引导着我,受益匪浅。
婶娘一生也是既坚强又任劳任怨的。不管碰到什么困难、挫折与打击,都是默默去忍受去承受,毫无怨言。那时候家里可以讲真是穷的一贫如洗,刚搬迁到外婆家那时,还是借居别人废弃不要的杂屋,刚出生不久的大哥,就是在这破乱不堪的地方长大的。要知道,在那个年代,正屋都好不到哪处,更何况是别人废弃不用的杂屋了,估计也就是一个简单可避风防雨地方,苦难程度可想而知也想都不敢想。我只记得自己开始记事时,家里虽已重新搭建了房子,可也是简陋的茅草屋,是用家乡最普通的杉树木做的屋架,再用从长江江心洲上割来的芦苇和田边荒地的茅草,搭配编织成一个个的排档捆绑作墙,再用揉和好的稻草泥巴粘糊在芦苇茅草上,起着隔音防风保暖的效果,那时候家里墙上壁虎是很多的,弄不弄掉个断了的尾巴下来,确实有点吓人紧张。我在这样的茅草屋里长到五六岁,叔叔婶娘又请人板砖烧窑,再用烧成的比现在机械砖更宽更厚的红砖,建成了第一栋令全家人兴奋的红砖瓦房,虽面积不大房屋不高,但也算是很舒适的了,这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,我家非常重大的事了。婶娘就是在这拮据艰难的环境中,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想尽办法把我们拉扯大抚养成人。作为家里最小的我,记得我人生第一件新衣,还是在自己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,这也是婶娘花了好多心思才做到的。穿着崭新的衣服,当然令我欣喜若狂开心不已,要知道以前都是穿兄长穿小了剩下不要的衣服,只求少打两个补丁。现在想起小时候那艰苦日子,确实让人心酸令人心寒,我不知道那时婶娘是用何等的毅力和勇气,挑起这个风雨飘渺的家的。
我坚信一个道理,没有婶娘当初的吃苦耐劳、勤俭持家,是没有我们现在非常幸福和睦的家庭的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定的环境特别拮据的家庭,婶娘用她那赢弱但很坚毅的身躯,把这个家照顾的算是井井有条,贫寒中绝不平凡卑微。后来,婶娘不仅练就了一身农活好手艺,而且菜园里的菜种的也是蛮好的。记得第一年疫情防控,我们赶回去团聚过春节的一大家三十余人,被封困老家二十余天,一日三餐餐桌上的东西,大部分都来自婶娘的菜园。每次回家,我们车尾箱里也准塞满了婶娘种的瓜果蔬菜,此时,也是婶娘幸福感成就感满满的时候。婶娘不仅菜种的好,而且用菜园里种植的蔬菜腌制成的坛子菜,与“十三村”酱菜不相上下,味道也很鲜美可口。记得那时候寄宿读书时,每次到学校去,总要带一瓶两瓶婶娘亲自做的坛子菜,也让同学们很是羡慕与嘴馋。后来听说婶娘办桌席的技艺是很好的,虽然我没有吃过婶娘帮助别人办桌席的饭菜,但她在家做的饭菜绝对是味道很好的,特别是烧制的青蛙、鱼、猪肉等材食,一直是让全家人垂涎三尺,津津有味坚持要吃的,每次大砵大碗的端上桌,很快就一扫而光了,这也许是一大家人都愿意回去的原因之一吧。母亲不仅烧得一手好菜,而且她制作烹饪起来,也是很认真很注意细节,该丢弃该保留的东西把握的很到位,恃别是在制作烹饪饲养青蛙上,很是讲究,一丝不苟,她的几个媳妇中,还是有一个经反复指导锤炼才勉强学会,生怕婶娘烧火做饭的技艺失传。每次回老家时,虽时不时有人邀约相请,但都被我要陪伴家人为由加以拒绝了,其实我也非常想吃婶娘烧制的饭菜。记得今年“五一”节期间,一大家人在老家仅吃饲养的青蛙,就花了好几百元,只是家里人多的时候,再也没有让婶娘亲自下厨了,顶多就是让她在旁边指导指点。
婶娘勤俭持家和讲究卫生也别出一格。在我的记忆中,不管家庭环境如何,家里总打扫保持的干干净净,洁净明亮的,院子里的东西总是堆放摆设的整整齐齐,井井有条,厨房里灶台上也擦拭的一尘不染,干净利落。婶娘在穿着上也是很注意的,不是对衣服的质量有什么讲究,只是很在意衣服的整洁卫生,小时候经常看到婶娘把叠好的衣服,平放在床被下面垫压成型,解决没有烫斗的问题,在这方面我是没有学会的,也时常被人笑话。现在婶娘也还是很讲究卫生的,一直生活自理的婶娘,确实是我们晚辈们的福气。细心的三嫂从小失去母亲,她也把婶娘当做自己的亲娘一样,经常时不时地给婶娘购买添置些衣物。婶娘的衣柜里现在还有好多舍不得穿的新衣服,自己总是穿些洗得发白泛黄的旧衣服,但很是整洁条索。婶娘至今都睡着硬板床,床上垫的还是打了好多补丁的床单,虽然她媳妇们早给她买过多套新的,但她总以睡得舒服为由舍不得换掉。前些年,以两位户口在老家的兄长的名义,我们几兄弟筹资在老家建了一栋房子,也给叔叔婶娘们安排了一间宽敞向阳的房间,添置了一些适宜老人生活的物品,万事俱备只欠东风,但她们死活不愿意搬进去居住,仍一直居住在一间偏杂屋里,让我们很是头疼与无奈。不过婶娘把这偏杂屋卧室也收拾得干净利索,有时候我还图方便,会躺在婶娘的床上休息一会,不过我们也把偏杂屋吊了顶装了空调。
陪伴下父母,应该是最起码的尽孝。我现在每次回老家,报喜不报忧,也经常主动不主动地挨着婶娘坐坐,和她聊聊天讲讲自己一些收获叙叙一些心思,婶娘每次听的都是很开心很高兴也很满足。养成这个习惯还起因于十余年前的一件事了。那年,身患白内障的婶娘急需住院治疗,担心影响我工作的她,反复告诫不要告诉我,但二哥还是偷偷电话提供了信息,待我急匆匆赶回家里,面对已经约好手术时间的婶娘,询问她手术前害怕不害怕,还有什么顾虑时,婶娘很自然地流露出很羡慕隔壁邻居大妈的话语,原来,不久前隔壁邻居大妈也因病住院做手术时,几个女儿轮流照顾,顿时让粗心的我语塞。确实,已衣食无忧的婶娘最大的心愿,就是渴望亲人的陪伴情感的交流。从此后,每次回老家,陪伴婶娘是我必定的动作。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,叔叔经常和我们讲,只要临时听到我们要回去,特别是每逢重大节假日,我们固定回去的日子,即使之前精神状况不太好的婶娘,准会突然精神爽朗好起来,虽然说的有点夸张,但也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,每次我们回去,婶娘确实是很开心,忙前忙后。我早就知道,婶娘起初是非常渴望生个女孩的,甚至婶娘多次流露,假如之前生了个女孩,绝对是不会再生四哥和我的,其实我的后面还生有一个弟弟,只是没有多大的时候就夭折了,也让算命先生说没有女儿命的婶娘,无可奈何地选择不再生育。我也知道,母亲渴望想生个女儿的目的,就是在她老了的时候,能有个细心知暖的人能陪伴她和她聊聊天唠唠嗑。其实,婶娘一直待她的几个媳妇,就如对待亲身女儿一样,真心地付出、真情地对待、真诚地关爱,不分彼此,不知现在婶娘还存没有生育女儿的遗憾么?
我有时也想,我愿做婶娘的儿子,更愿做婶娘的女儿。确实,孝是一种文化,也是人性的一种表现,尽孝,是我们做人的根本与必须。
孙学清,湖南临湘人,本科学历,退伍军人,基层工作多年,现供职于政府某部门,业余时间爱好写作,先后在不同媒体发表新闻、散文、调研报告等文章千余篇,作品相继在国家部委、省、岳阳市级征文中获奖,并收录于十余本专著和中国人大年鉴,其中散文《母亲的小店》一文收藏于中国当代作者代表作陈列馆,著有专辑《心灵的轨迹》一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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