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有鼓乐,一听,就是接亲办喜事的。响动越来越近,直接冲着我们这个单元来了,悄悄的看了一下,楼下单元的进口,簇拥着的人群里,有穿着制服的乐手。喧闹声从我家门口过。我这里的步梯楼,今天有喜的那家人,正好在我家的楼上,必经人家门口。我念叨说,楼上家办喜事了。接连念叨几次,老婆说,你是不是想去随一份礼?要去你去,我可不去,又不认识人家,人家又没有请。老婆一眼就看出我的那点心思,她看出来了我是想去,却又犹豫着,犹豫的原因,正是老婆顾忌的。我心里十分矛盾。按照常理,结婚这种喜事,要请了才能够去的。人家没有请,即使是邻居,厚着脸皮去似乎也不妥当。站在人家的角度想,人家未必没有想到请一下邻居,但人家可能想,你去请人家,要是人家“方”了你咋个办?人家会以为你是去“请”人家的礼。于是为了免得生事,最好是不请——不请是天经地义的,两家人重来没有交往,彼此本来就不认识嘛。
可心里还是纠结。不是说,远亲不如近邻吗?远亲,问着路都要找了来,近邻,近到随时可能不期而遇,楼上楼下的,脚步声相闻,但就是互不相识,陌生如同路人。因此这才有了明明知道人家在办喜事,却不好意思去意思意思,这也太不够意思了。
犹豫着,纠结着,最终还是没有去。
算起来,搬到这个小区来住,转眼快要二十年了。这个小区规模并不算大,不到百多户人家吧,比原来单位住的家属区住的少多了。细算起来,这个小区除了物业的人外,小区里的人还真认识不了几个。偶尔见到一个熟人在小区,一问,原来人家也住在这里,彼此都不知道,原来在这个小区里是邻居。最有意思的,有天我看到单位认识的一位叫做刘佳美的职工正在开我隔壁的门,原来这是她的家,我们紧挨着住了好久,我才知道邻居原来是老相识。这不奇怪,因为这小区距离单位不远,单位的人在这里买房子住的还真不少。只是有的人后来陆续把房子又卖了,有意思的是,这些卖了房子走人的原单位同事,虽然在这个小区邻居一回,却从来没有在这个小区相互遇见过。留下来住在这小区的人,这以零星的陆续的认识了几个,这已经是我退休后,无聊时在小区很小的院坝里闲逛时遇到的。
这让我想到单位的基地,虽然住得分散,到底是一个单位,抬头不见低头见,几十年了,至少两辈人同在一个单,父辈都是同事,与我同辈的,要不在一个幼儿园或者同样的子弟学校读书,或者一起下乡,或者一起在单位参加工作。在一个礼堂开会,看演出,在一个场坝里看电视,在一个食堂打饭吃,在一个浴室里洗澡,在同样的理发店里理发——这其实就像量个个村落,你不想认识都不可能。单位五六百户人家,虽然有的叫不名字来,但个个都认识。
后来我在单位里房子成了危房,不得已在单位附近买了现在的房子住。开始几年,小区里脱贫房子空闲着,我们这条街道是新建的,每天晚上,灯火稀落,连个家常的饭馆都没有。也就在我退休前后这几年,这里才陆续的热闹起来,小区里的房子在大部分有了人住。即使如此,小区里熟悉的人还是寥寥无几。
算起来,最熟悉的,还是楼下那家。那天正好我在家,有人敲门,是个有点年纪的老人,人家很客气,说他住在宛家楼下,他家厨房里漏水了,来看看是不是我们这里有问题。原来确实是我这里有点小毛病,我看他有点懂行,一问才知道,人家曾经做过泥水活。问题很快解决了,此后见了,很客气的打招呼。也就只是打招呼,我从来没有去过他家,虽然天天到我家都要路过他家。
楼上那家不同,听物业说,那家人自己从来没有来住过,租给人家住,有段时间租给做传销的,梯道里总是陌生人,人家嫌单元电子门进出麻烦,索性故意把门弄坏了,方便传销联系人的进出。楼上经常有活动,而且大多是在晚上,又唱又跳的,不胜其烦。有一天突然发现我的书柜里有水,原来是楼上漏水了。住的人是不是房主,是租住的,通过物业找到房主,房主说,装修上主一任房主搞的。扯皮扯得实在无聊,再找房主时,又换人了,事情是前好几任的房主,新房主一脸的无辜。以后只要楼上有响动,就知道又换主人了,又在搞装修了。如此折腾,直到最近这种响动少了,大概主人终于安定了。
接着就到一今天,今天楼上有喜,可我确真的不知道,楼上住的是什么人,我真的一点也不认识。
退休后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。这才发现,原来同个单位而且住在这里的熟人,也退休了。接着这才知道,某个原来熟悉的人,就住在一个小区,前不久去世了,可惜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。原来同一个单位,现在同一个小区,居然就成了路人,同住在一个小区的路人!
有种情况,叫做“单位人现象”,就是一辈子在一个单位生活。悲催的是,有一天单位突然没有了,比如说拆迁,或者是随子女迁到另外陌生的小区,甚至是陌生的城市,周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,虽然周边都是人,这些人却与你没有什么干系,所谓形同路人,既是如此。这对于习惯了做单位人来说,是件十分难以适应的事。
先是我,接着是我老母亲。老母亲搬家,是因为单位整体拆迁了。她住的地方正好是单位的菜场,是单位的人来人往的地方,我父亲退休后开办了一个私人诊所,来来往往的都是单位的人。天天都与单位各样的人打交道。人人认识她,她也认识周边的人。
突然单位拆了,全部搬走了。身体尚可的母亲,在单位养成了逛市场的习惯。其实她逛市场,主要是见人。附近好几家超市,她天天去逛,逛累了就坐在超市外面,犹如当初在单位基地,坐在菜市前自家的辩论所的长椅上,满眼都上熟人。可这里,整天难得遇到一个熟人。听说附近有家跳蚤市场,老母亲想要去赶场,我知道她是想遇到熟人。我带着她去,偶尔遇到个熟人,都是小辈的,老一辈子的,还活着的,大部分都走不动了。
唉!
人是一种社会性的生物,他必须要活在人间,活在人中。这就是为什么人犯罪了,把它关着有吃有穿的,隔绝人世,似乎很悠闲,但这却是对人的一种最大的惩罚。
稍不留意,就会把自己过得像蹲监狱的犯人一样。
小区的房子,像是蜜蜂的蜂房,把人些分隔在各自的蜗居里,在狭小的天地里,重担着周而复始的简单无聊的生活。我现在还能够走出去,还能够出去找老朋友吹牛娱乐,甚至结伴旅游。到了像我老母亲那样的年龄,被困在家里,周边到处有人家,有人,可你一个都不认识。这与把你丢在沙漠里有什么差别?
在单位的家属区里,就不存在这个问题,到处是陪伴。这也正是我老母亲留恋她在单位的家的原因。
接亲的人,伴随着鼓乐远去了。小区恢复了平静。我老母亲坐在阳台上,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,还有人流,这些都与她无关。我坐在电脑前,想着想着,有点感伤。老婆要到另外一个小区,那里住着她父母,每天去陪老人家,就只是吹吹牛,因为老人在那个小区,一个人都不认识,没有人和他说话。(作者 龚章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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